“啪”,一个老式的录音机,从高高的斗柜上跌下,灰尘在空气中扬起,打乱了阳光,搅混了岁月。我俯身捡起它,充上了电,按下开关,从那锈迹斑斑的身体里传出来的,是遥远的、没有名字的歌谣。第一次听见这首歌谣时,我还是一个小男孩。那些百无聊赖的午休时刻,外婆总喜欢坐在我的床边,摇着蒲扇:唱着那歌谣,抚慰着因不能出去玩而闷闷不乐的我。下午的时光在树荫的打磨下变得柔和,散发着温馨的香味。蒲扇呼啦呼啦地响着,和着温柔的歌声,在午后的空气中弥漫,歌颂着青春,讲述着生活。每到这时,外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便会荡起涟漪,眼睛出了神地望着窗外,眼神宛如一位少女,那样清澈、明媚。我看着看着便睡着了……醒来时,满脸皱纹的外婆总是抱着那蒲扇,睡在我的床头。
后来我长大了,很久没有听过外婆的歌谣。再一次听见这首歌时,外婆的病情恶化了。在我们回去的时候,她会兴奋地推着破旧的轮椅,在院门口迎接我们。那个夏天我经常和外婆坐在村口的梧桐树下聊天,外婆总是兴致勃勃地讲着她年轻时的故事,讲着她饥饿的童年,讲着她不幸的青春,讲着她辛劳的中年、快乐的晚年……每当她讲到无话再讲时,便会停止摇摆手中的蒲扇,而后透过梧桐树的缝隙,出神地望着月亮,不自觉地又哼起了那首没有名字的歌谣。歌声充斥着愁思,听得人鼻头一酸。外婆的声音在阵阵蝉鸣中,随着晚风消散了,她的眼睛里充斥着疲惫和不甘,我的印象中,她总摇着蒲扇,唱着那首百听不厌的歌谣。夏天迎来了结尾,外婆可能是早有感知吧,那次和我们离别,她显得格外不舍。
那年冬天,外婆在睡梦中走了,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,纯净、美好。此后,我再也不愿主动播放那首记忆中的歌谣,惟有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痛,让我在余生慢慢品尝……而今,破旧的录音机再次响起那熟悉的曲调,我又听见了外婆的歌,听见了外婆的一生,听见了外婆对人间的无憾,听见了外婆呢喃着爱意……那是一首没有名字的歌,没有人能考证它的存在,但我记得它,就像记得我的外婆一样。原来,她从未离去。